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非得抬杠系列 | 祭灶,到底是祭谁?

我今天非得抬个杠

祭灶,到底是祭谁?

我本来都打算今年就“洗手不写了”,离着过年就剩一星期,可抓紧让我歇歇吧,但是今天朋友给我分享了一篇文章,说叫做《祭灶仪轨》,我打开一看,是佛教寺庙号召大家在小年祭祀“斋监菩萨”,我当时评论了六个字——颠覆华夏文明

这使我必须出来写篇文章正本清源。

凡是我的老读者,就会知道,我这个人没什么门户之见,虽然这是一个玄学公众号,但是佛教的佛和菩萨我至少介绍过七八位,不仅介绍,还列举了一些修法,所以,我绝对是一切善法的支持者,不存在教派之间的歧视,但是我这个人一向反对把佛教的佛菩萨和道教的神灵搞比较这种事

比如有人问我,帝释天和玉皇大帝到底是不是一个?那肯定是不是,谁说是,你去问谁,为什么是,你是在境界里看到了,还是在文献上有证据,如果你既不是证悟到的,不是现量所见,也不是在文献、经书上,通过严谨的事、理、逻辑的比较得出的结论,那你就是信口雌黄,就是大妄语,就是要下拔舌地狱

但是我绝不反对佛教在正月初九做斋天,因为在哪一天斋天都没问题,而且《金光明经》为斋天提供了理论依据,这是个很正常的法事活动。——当然,在初九进行斋天,当然是为了附和民间的一些习惯,但是佛教举行的斋天,是祭祀二十四诸天或者十二诸天,也绝不是单纯的祭祀帝释天。

那么为什么我对小年祭灶去祭祀“斋监菩萨”持反对观点。

祭灶不是宗教要求,而是民族文化的遗存,跟任何宗教都无关,这是华夏文化的根基之一,是五祭之一;

斋监菩萨仅仅是寺庙斋堂的护法菩萨,而非是所有厨房的神灵

3 传统的斋监菩萨根本就不是紧那罗王,紧那罗王根本就不负责厨房;

为什么说祭灶跟宗教无关,是华夏民族自古以来的悠久传统。因为灶神历来说法甚多,非常主流的说法有三种:

第一种,说黄帝作灶,死为灶神

这种说法有很多古籍记载,黄帝是第一个教大家做灶的,灶在我国出现的非常早,大概在现在中国出土的最早的文明遗迹中,都可以看到灶的身影,而一直在非洲默默发展的原始部落,到现在为止,都没有发展出通风良好的灶,充其量只能叫“火塘”。黄帝作为我们的人文初祖,死为灶神,这很合理。

当然,我们现在的观点认为灶神是低级别的神灵,作为三皇之一的人皇轩辕皇帝怎么可能做灶神?但是在很久远的年代,灶对于一个家庭真的是非常非常重要的,没有灶,就没有办法吃饭,所以黄帝陛下亲自看守民生之本,这非常符合黄帝在历史中的“人设”

第二种,说炎帝做过火官,死为灶神。这个是《淮南鸿烈》中记载,这个也很合理,灶里烧火,那么炎帝做灶神再合适不过。因为炎帝神农氏是稻作系统的核心人物,基本上华夏民族的粮食、药材都是怹老人家教导大众耕作养殖或识别的,这一点对于华夏民族的延续和生存居功至伟。——从火官这个意象上,也有很多人认为祝融是灶神,这个理论跟炎帝差不多。

第三种,说是颛顼帝的儿子穷蝉,不过这个演变非常复杂,大家认为之所以认为穷蝉是灶神,实际上是因为“蝉”字——不是知了那个蝉,而是灶旁的一种小虫,因为做灶必有蝉,所以定穷蝉为灶神。

除此之外,还有相当多的灶神的原型,但是他们要么是民间传说中的人物,或者贪婪被惩罚、或者命不好自尽而死,或者是古代玩儿火的大拿,但偏偏就不是某个严肃的大神仙。

汉传佛教的传统中,灶神跟斋监菩萨也是分开的。灶神司灶,斋监菩萨的出现,是为了“斋监”,因为佛教的清规,对于吃饭这事儿特别严格。

一方面,要防止在斋堂做饭的僧厨私自克扣粮米菜油等,一方面,也要防止部分僧人因为某些原因没吃上斋饭,自己去厨房拿吃的东西,这在佛教清规中是坚决禁止的,所谓“未供先尝三铁棒,私造饮食九铜锤。”所以才应运而生了“斋监菩萨”。

有证据。

《幻住庵清规》中,列举了本庵祀奉的护法善神:俟周宣灵主护伽蓝神,合堂真宰,厨司监斋使者,主汤火井灶神祇,山林界相守护百灵。

那么,斋监菩萨是怎样被引入佛教各寺庙的呢?

楞严经宗通》及《河南府志》载,元代至正初年,少林寺有位行者,在厨房服劳作务,尽职尽责但无人知其名姓。至正十年,刘福通领导的红巾起义军突然围攻少林寺,非常危急。

危急时刻,这位头陀拎着烧火棍,身体突然长高数十丈,两足跨太少二室山,声如雷霆:“吾乃紧那罗王”,执杖而击贼。贼惊溃,不敢入寺,少林寺因此免遭大难。

以这个因缘,少林寺从此在斋堂设立紧那罗王当时显现出来的化身形象,尊为护法神祇,其他寺院纷纷效仿。

有这样一个公案作为支撑,少林寺理所应当将紧那罗王作为 “斋监菩萨”来供奉。但为什么说不建议佛教徒在家中,供奉这一神祇?

你首先要明白,紧那罗王到底是干啥的。

紧那罗王,是八部鬼神中的“乐神”,专门给帝释天老大人奏乐的,就相当于李龟年、师旷这样的人物,在佛教中地位并不是非常高,也不可能生的十几丈高,威猛的瞪着眼——除非他是给帝释天演奏摇滚乐的

真实的紧那罗王,是这样的:

而这样的紧那罗王,只有中国汉地有:

这里我们要清晰的知道,历史上能够佐证把紧那罗王塑造成这个形象,并且供奉在厨房里这种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情,只有元朝那个少林寺的故事,其余经论中,均无佐证。

那么紧那罗的种姓,或者说种族是什么呢?

法华义疏》中讲:有四紧那罗者,问:紧那罗何道摄?答:杂心云是畜生道摄

这里说的很明白了,紧那罗是畜生道

而统领所有紧那罗的紧那罗王呢?他当然厉害的很,他曾经用一首曲子,让所有小乘比丘闻之起舞,唯有大乘菩萨能安住本心,后来紧那罗王加深了功力输出,以美妙的音乐令相当多的人得“无生法忍”。所以后来佛授记紧那罗,会在“六十八百千亿劫”之后成佛,佛号功德王光明如来

然而整部《大树紧那罗王所问经》,也没提到,紧那罗王有“斋监”之功德

很多营销号在推广让大家在小年供奉紧那罗王斋监菩萨的时候,文案千篇一律,大家互相抄袭,也不知道谁先这么写的,我觉得可能是这篇文章为“始作俑者”:

我用红框框起来的这段话,每一句都是真的,但是连起来,一点内在逻辑都没有,造成了一个“紧那罗王在印度佛教时即是斋监菩萨”的假象。

第一,紧那罗王菩萨又名斋监菩萨,这是根据我国独特的公案来的,根本不是佛经记载

第二:佛教在古印度时即供斋监菩萨,这句话也对,但是没有“佛说经典”的支持,因为专门描述紧那罗王的《大树紧那罗王所问经》,是在讲空性义理,并没有说紧那罗王可以看守厨房,另外一引用所谓“义净三藏的记载”中,我找了很久都没有找到原文,后来遍翻典籍,终于在义净大师的《南海寄归内法传》中找到原话:

西方诸大寺处,咸于食厨柱侧,或在大库门前雕木表形,或二尺三尺为神王状,坐抱金囊却踞小床,一脚垂地。每将油拭,黑色为形,号曰莫诃哥罗,即大黑神也。古代相承云,是大天之部属,性爱三宝,护持五众使无损耗,求者称情。但至食时,厨家每荐香火,所有饮食随列于前

这句话里说的“莫诃哥罗”,现在一般音译为“玛哈嘎拉”,也就是大黑天,后面说是“大天之部属”,这里的“大天”,指的是大自在天,也就是湿婆神。

根本不是紧那罗王

所以,看似每句话都仿佛有道理,但是连起来暗示你的意思,却与事实相距甚远。

按照义净大师的描述,这个供奉在厨房里的大黑天神,大概的形象,应该比较近似于日本真言宗的大黑天形象:

唯一不同的是,厨房里的斋监大黑天,没有锤子,布囊也是抱在怀里的。

我的读者里,有很多佛教徒,希望你们能以经典为依据,以古代大德的真实见闻和教导为所依,并且尊重华夏民俗,你可以在平时供奉一个小小的大黑天神在厨房,这符合佛教传统,也可以依据民俗,供奉民间的“灶王爷”,这符合民族传统,但是那个长相威猛,拿着铁棒的乐神紧那罗王,则完全没有必要供奉——我不是反对紧那罗王做斋监菩萨,而是反对家家户户供奉他。

他是寺庙监督斋堂的护法神,不是灶王